5.3 事实与反事实
在麋鹿致火车延误的例子中我们能知道什么呢?休谟主义会说,我们只知道一个事件接着另一个事件发生,麋鹿趴在铁轨上,然后火车迟了,二者之间没有紧密关联。麋鹿不促使火车延误发生、不使得其必然发生、也不倾向于使其发生,这可能比规律还要弱。
因此,理论的反事实依赖部分起了作用。世上存在太多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的例子,之所以其中有些构成因果关系,是因为“如果前一个事件不发生,后一个事件也不会发生”。所以,是因果与不是因果的区别不在于事实本身,而在于如果事情有变的话会发生什么。
这么看来,因果反事实理论听起来有些令人费解。因果性不在于发生了什么,而在于没发生什么,在于违背事实的东西。只有当“如果麋鹿不在铁轨上,那么火车不会延误”为真时,我们才能说麋鹿导致了延误。
不过,反事实依赖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接受。只要我们可以为反事实真理的存在基础给出可信的解释就没问题了。
反事实理论的其中一个观点叫做虚构主义(fictionalism),它的主要思想是:当某人在思考反事实假设,他/她在考虑的是虚构情况。不妨给定麋鹿确实趴在铁轨上,那么麋鹿此时不在铁轨上这种情况就纯粹是个虚构。就像我们能够欣赏并理解伦也君在樱花盛开的坡道遇到全世界最美丽温柔善良可爱的惠一样,我们也可以很轻易地把握虚构中一头鹿不在铁轨上的情况。
但是这对因果理论就足够了吗?加藤惠只是虚构出来的(不是!!!),不存在于除了作者和观众的脑海之外,纸片人当然不可能和真人真事存在因果交互。而我们世界中的因果事实能被看成是虚构吗?既然铁轨上没有鹿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假设,这种虚构产物又怎么可能决定在真实世界中的因果关系呢?
一言以蔽之,担忧之处在于,虚构的反事实的叙述使他们没有足够的形而上学的影响力来决定现实中的因果事实。所以,我们或许该寻找更实质的论述,来让反事实真理真实存在。
大卫·刘易斯提供了这样的论述,尽管需要一些代价。刘易斯认为,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反事实在其他世界中是真实的。在我们这个世界中,有一只麋鹿趴在铁轨上,火车晚点了,但是在另一个与我们世界非常相似的世界中麋鹿没在铁轨上。这个世界在其他所有方面都与我们世界一模一样,只不过铁轨上没有趴着鹿而已。刘易斯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火车准时到站了。
也就是说,为了说明“如果铁轨上没有鹿火车就不会延误”为真,有必要存在这么一个与我们的世界极为相似的世界,唯一区别在于麋鹿不在铁轨上,并且在那个世界中火车没延误。那个世界拥有和我们世界尽可能多的相同的事实和自然规律。我们不能添加一些在我们世界中不存在的额外事实,比如铁轨上还趴着熊。因此,根据理论,如果铁轨上没有鹿,我们就知道铁轨上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刘易斯使得反事实真理有了实质:所谓反事实,都是各自世界中真实发生的真实事件。这确实解决了我们对虚构主义提出的问题,不过也产生了新的担忧。如果刘易斯的理论想要生效,就需要存在无数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每个世界都与我们的真实世界非常相似,对应了每个可能发生的情境。刘易斯坚持认为这些世界必须真实,我们也提过了他如此坚持的原因。但在很多人看来,假设许多其他真实世界真实存在,在本体论上未免太过奢侈。我们不能保证说不存在这样的可能世界,因为每个世界彼此之间都不存在时空联系,世界与世界之间不存在相互作用,我们也就没法在经验上考察它存在与否。但是,无限多个可能世界这样的假设还是太反直觉了,我们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代价。
5.4 测试反事实
然而,在哲学家们沉迷于他们的想象之前,一个更简单的想法是我们可以测试一个反事实是否正确。与其设想出很多反事实假设为真的可能世界,不妨让这些假设在我们的世界中成真,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
如果想要了解是什么导致了什么,那么我们肯定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实际测试。我们可以干预和操纵世界。
设想你看到了一个纸牌屋,然后假设最底下的一张牌撑起了上面的牌。你可能会想如果没有最下面那张牌,房子就会塌,这是一组因果关系。你可能会认为这是反事实依赖,不过你更可以移走最下面一张牌看看房子是否会塌。当然,有人可能不愿意这么做,因为测试因果性的同时也毁了它。但也有类似的测试反事实的案例,而且看起来更有效。
假设医学家们研制出一种新药,并想要知道这种药对特定疾病是否存在积极的治疗效果,该怎么做呢?医学界已经确定了一个标准测试,它看起来非常像一个反事实依赖测试,但没有刘易斯“可能世界”的本体论负担。这种测试被称作随机对照试验(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简称RCT)。
我们将选出的受试对象随机分成两组,只要对象数量足够多,分组过程完全随机,哪儿这两组对象应该非常相似。第一组患者服用新药,被称为实验组;第二组只服用安慰剂,并且患者本人不知情,被称为对照组。
其中一种可能的结果是,实验组的康复率好于对照组,这时我们可以做出因果断言:新药可以治愈疾病。我们之所以可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认为,服用安慰剂的对照组表明,如果患者不服用新药,几乎不会有人康复。
我们能做出如此断言,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分组过程是完全随机的。在刘易斯的理论中,可能世界与真实世界在除了反事实事件以外的几乎方方面面都极其相似。大量样本的随机分配可以保证两组人具有相似性,至少在实现实验目的的角度上看足够相似了。所以,如果第一组比第二组康复率高,不会是因为第一组人均天赋异禀骨骼惊奇。这表明,至少在医学界,对因果关系的反事实依赖性测试极受重视。